包子尚存温热,素白的手绢已沁染了油渍。长庚小心地把它放在最近的书柜上。
“你不想出来就算了!我的包子留给你吃!”他如是喊道,见仍没有回应,原本高涨的兴致低了下去。
他垂头丧气地走下楼梯,随手从架上抽出两本书,与执事的太监登记了,才走出阁去。
庭院中泼开一地赤红的夕阳余光。长庚呼吸着初秋的清爽味道。他回望的牌匾。阁楼四周砌得高耸的朱墙,比阁楼的飞檐还要高,也挡住他望向远处的目光。
长庚借来的那两本书,一本叫《聱歌集》,记录上古民歌歌词,满纸生僻字眼,挤在一起,刺得长庚眼睛发酸。他只好换了另一本看。另一本的封皮又皱又黄,“浮槎记”三个蝇头小楷列于左侧,墨迹泅染散开,不知被什么打s-hi过。
他翻开这书的第一页后,一旁的蜡烛便一直在燃烧。直到熹光透过窗棂,长庚已趴在木几上睡熟,手边是摊开的旧书。
《浮槎记》中有则“白虹贯日”的故事,发生在燕太子丹作别荆轲时。长庚知道邢少师曾在钦天监研读过一段时间的星理,便去问他“白虹贯日”是怎么一回事。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故事?”邢渺严厉地问道。
长庚盯着脚尖,藏在袖间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尽管邢少师看上去很年轻,但言行举止却与年过花甲的老太师毫无二致。职责的转移,好像也将它所需的性格印刻在了接任者的身上。长庚向来对少师存有畏惧之心。他总觉得,少师更喜欢二哥和四哥。至少,他们能够与他讨论譬如不材之木这类自己不甚理解的学理。
邢渺的耐心被长庚的沉默给磨尽了。他语速极快地说:“殿下,这不过是乡野愚夫才喜欢看的杂书,对你的习经毫无益处。诸子百家的典籍,才是你要阅读的重点。你应该常读菁华,养浩然正气,树明理学识。你能专注于学习的岁月是有限的,要钻研有意义的知识,而不是这些志怪之谈。”
长庚脸颊通红,匆匆向少师行过一礼后,便离开了明德堂。一路上,方才的对话不停在他脑中重现,他越想越困窘,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回到小院,院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枣树探向天空。叶间沉甸甸的枣儿压得树枝垂下梢来,但无人去摘。
他推开屋门,愣愣地在床榻旁坐下。枕旁是那本皱巴巴的《浮槎记》。他抚摸起坑洼的封皮,想这书也许是在海水中浸泡过,才有了这么个名字。空气中,似乎有一股咸腥的味道。远方传来一道声响,起起落落,回环往复,仿佛海在呼吸。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见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一爿竹筏漂流在湖泽上,夜空中缀满明星。它们映照在湖面上,仿佛潜游于水底的流萤折s,he出的磷光。那竹筏正在星海间穿行。筏上只有一个纤瘦的高个儿背影。他将极细的船蒿在水底用力一抵,竹筏便往前窜出一小段距离。他双手交错着,慢慢将船蒿往上抽出。过了很久,那竹蒿才整个儿地从水面露出来。
他就是那乘着浮槎,往星空去的人吧?长庚目送着船夫的背影,看他渐渐地被波光粼粼的大海吞没。
当辰时的钟声从东南角楼响起时,天还没有亮,而皇子们已经端坐在明德堂的正殿中了。大殿中央摆开一台台木几,皇子们长跪于垫上。大堂墙边矗立着红柜,缀满摇摇摆摆的烛光。
座首的邢渺正在讲解《四书章句集注》中的一节。他声音明亮而抑扬顿挫。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又云:缗蛮黄鸟,止於丘隅。可见,黄鸟与民,遵循相同习性,逐丰美食草而居。京畿地带作为百姓宜居之地,除有富足储粮、繁华商市外,更要保证百姓安乐栖居。唯臻于此道,才能被称为一代穆穆明君。民众生息,仰赖王道仁善。这是诸位皇子需要时刻谨记的。”
邢渺平和从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随着太阳的攀升,殿内也逐渐明亮起来。宫婢们推开木窗,放进朝阳的熹光,用灭烛罩一一盖熄烛火。烛芯飘出缕缕灰烟。
长庚坐在最后一排。从这个位置望去,坐在他前面的九哥正好挡住了邢少师。
长庚把《四书》下藏着的《浮槎记》拉出一角,像家境困窘的孩子吃糖糕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啃每一个字。
王子猷居山y-in,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长庚又将王子猷的话默念了一遍,忽然觉得有股热气从喉咙深处升起,让他禁不住想大声地将这个故事念出来。如果在冬夜念这个故事,也许他就不会感到寒冷了。
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王子猷的这句话读起来真是爽快。长庚仔细去看“王子猷”三字后的小字注解,才知道此人已经作古了。方才那股热气忽地淡了。长庚伏低脑袋,把这个故事又读了一遍。他看得是如此投入,以至于没有听见走近的脚步声。直到余光里出现了一个影子,长庚才悚然抬头。
邢少师站在那里。其他皇子都转过头来看这两个人。
邢少师眉头紧蹙。他像一名站在重病患者前,思考救济之法的医师。长庚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厌恶,忽然羞愧起来。尽管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