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位于靖安宫西侧, 是青石翠瓦筑成,里面种了许多梨树,此时并无梨花开放, 枯枝苍木之间, 架着一方戏台, 稍远一些的回廊与小厅中,摆放着几张桌椅。
晏迟从远处过来, 顺着回廊走过去, 见到徐泽坐在梨木椅上, 对面的司徒衾沉默不语, 神情中看不出情绪。
他随后到两人面前, 给徐泽行礼的同时,司徒衾也起身叠指, 躬身随后道了句:“请晏公子安。”
礼过不提。侍奴将庐山云雾捧上来,做了碧汤翠亮的新茶,装入白瓷小茶盅里,再分别续给座位两旁。
晏迟伸手接过, 将盏壁搁在手中熨帖着。台上唱的是一场《杜郎寄情》,讲的是一个姓杜的郎君与人相恋,暗叙情意之事,唱词柔软缠绵, 颇为动人。
他落座看了一会儿,等了片刻,觉得气氛颇为微妙, 而在微妙之中,却又有一丝不必言说的默契。
茶温稍降,身旁的徐泽忽地开口道:“听闻东吾良卿已至京华,明日便将进宫,入主延禧宫。”
延禧宫如今空无一人,那里久旷人烟,一直到如今才得到了新主人的恩待。
这位羌族儿郎,据说生得一双琉璃眸,褐发微卷,肤白如玉,姿容甚美,是大羌王主的第二个儿子,亦是满族武士倾慕暗恋的少年郎,如今因羌败于我朝,故奉上东吾,以重修旧好。
而他的名字东吾,也只是羌族语言的译称,这两个字在他本族,原是“明珠”的意思,如今,这位草原明珠,就将要来到大殷的深宫后·庭了。
“嗯。”晏迟轻轻地应了一声,语意温然,“贵君恐怕要劳碌一番了。”
“劳碌……”徐泽很淡地笑了一声,明明是一声笑,却让晏迟觉得那是十分冰冷的,听在耳中有一种凛冽几乎成兵刃的感觉,“真是委屈贵君辛劳了。”
四周有梨园的侍奴在伺候着,徐泽不便明说,只是道:“我有些事想做,你且安心,只跟司徒衾在远处看着就行了。”
晏迟怔了一下,忽地想到他如今邀请他两人听戏,若是没有为难他们,反而显得反常。而此刻徐泽这么说,就代表着他已不再掩藏,也不再遮盖自己已经知悉事情真相的事实。
“这样好吗?”晏迟问道,“明暗更迭,你这样……”
“无论是明是暗,我一身残躯,注定由此葬送,既然如此,那便早做决定。”
徐泽说这句话时,从面颊到指尖都是苍白如纸的,他神情寂落,那些虚伪的温柔似乎都像流水般褪去了,露出冰河底下掩藏的冷酷。
“晏郎君,”他道,“我以贵重之物为谋,可是对不起她?”
他说得是之前那个落水失去的孩子,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是自己的亲生血脉,也无法重新挽回拯救,便毅然决然地决定以其为计划中的一环,让孟知玉避无可避。
晏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道:“这是你与她的事情,我不能断言。”
徐泽怔了一下,旋即道:“你说得对……这是我与她的事情,这么算来,我对不起的人、事、物,岂止这一桩?岁月匆匆,人我两负,什么都没能留住。”
连恩怨情仇都是编造虚假的,却让他徒然地恨了半生。如今想来,无法得到殷璇的垂怜,也只是兰因絮果,早有注定罢了。
晏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另一侧的司徒衾反而抬起头,出声道:“现在还来得及。”
他少言寡语,一向惜字如金,而此刻望过来,却是字句急促,未经思量的。
“……不要冲动。无慕。”
无慕是徐泽的字,但这么多年来,他只被孟知玉临死前唤过此名,被其他人这么称呼,还是第一次。
台上戏声悠长清脆,角色一个个登场,将这遭离奇繁杂的故事编织下去,每个人都从中挣扎着、努力着,却不可抑制地滑向结局的漩涡。
茶烟袅袅。
“……我知道。”徐泽缓了一口气,道,“希望你们最后……都能比我更好。”
这实在说不上是一个很好的祝愿,但却已经竭尽所能了。晏迟沉默地望着他,见到他抚胸咳了一会儿,从苍白的唇上沾了一点微末血迹,他却面色不改地擦拭而过,仿佛真的是外界所传的那样,一切都好起来了,病症痊愈、更胜从前。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强弩之末,周剑星是,徐泽也是。
晏迟移过目光,看向戏台的一个个人物,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最后,是什么结尾?”
梨园的侍奴驯顺答道:“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之圆满。”
他看着上面,正摔琴绝音、恩断义绝的戏码,竟一时无言,只能仿若自语地道:“圆满……圆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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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更迭,宫中倒是十分消停了几日。倒是晏迟还是苦于用膳之事,无论是酸是辣,他全都无法送进口中,所幸甜食倒还能吃上一些,再就是殷璇坐在对面看他的时候,被恶龙的目光盯上,总觉得他自己要是不乖乖听话,就会被殷璇吞下去似的。
静成做了几个小孩的衣服鞋子,男女俱先做了两套,绣工缜密繁复,比晏迟强上太多了。他一面看着小衣服上的花纹,一面想着自己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绣工,就忍不住叹气。
在幽梦楼教养的时候,鸨爹让他们学琴棋书画,学吟诗作赋,学c-h-a花点香,学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房·中·术,而刺绣做账、缝衣管家之类的事务,却一应没有教过,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