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方无隅十七岁,春风得意,是家大业大的方家二公子,是走马观花的公子哥,云城鱼龙混杂,谁也不及他出生便含金汤勺,命好,脸好,什么都好。
方无隅不理他哥,弹弹袖子,把鸟笼挂在廊下的银钩上,让下人把他那张藤木躺椅搬出来,晒一晒大雨天里跌在身上还没去掉的水s-hi气。
方云深催他半晌,他无动于衷。
日头淡薄,熏得人想睡觉。方无隅眯眼哼起一段太平歌词的小调,扬扬地往上吊着嗓。
“今天请了堂会,吃完饭有戏看,请的可是金大班。”
方无隅充耳不闻:“不去。每次叫那女人一声娘,我都要酸得掉颗牙。”
“这么严重?”方云深笑道,掰开方无隅的牙口要看,“让我瞧瞧,酸倒了多少颗。”
兄弟两在椅子里闹出了小半身热汗,方云深硬是给自己也在这张躺椅里挣出块巴掌大的一席之地,把半边屁股支在躺椅边缘。
“就算给你哥我一个面子,不喜欢也去应酬一下,好不好?”
方无隅的表情看上去很没趣。
他哥继续蛊惑:“金大班新来个旦角,是个男旦,刚才我碰巧看见他们进来,啧啧,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啊——”
方无隅掀掀眼皮就当是回应。
方云深连讨了几个没趣,无奈起身,拍拍他弟的头,在走出院子时故意把气叹得像唱歌,又响又亮。
方无隅闭起眼睛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
他爹自从几年前开始就不怎么管家里的生意了,方无隅又是出了名的二世主,一双手在赌桌上能摸出至尊宝却不知道算盘该怎么打,就剩下长子方云深,早早被认定为方家的继承人,要兼顾生意和家里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尤其上面那个为老不尊,中间的后妈们勾心斗角,下面最小的还成天惹是生非。
有时候方无隅想想,幸好自己晚生几年,不然让他当长子,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早撂了挑子,方家大概也就离树倒猢狲散不远了。
日头慢慢升到了顶,阳光很好,天穹透出温润至极的光芒,快到十二点,太阳逐渐火辣起来,晒出一股子俗世烟尘味。
方无隅起身对着镜子慢吞吞地把自己捣腾得人模狗样,戴上一块瑞士手表,手养得透白,修长又匀称,不慌不忙地又逗了会儿鸟儿,这才好整以暇地去参加宴席。
他这姿态不像是赴宴的,没半点晚辈的恭敬,活脱脱像是当年北平城里某些不务正业好逸恶劳的八旗祸胎。
流水席早就开了,并未等他,一大家子莺莺燕燕,哪儿差他一个。方无隅暗暗冷笑,也不去恭贺他七娘生辰快乐,也不去和他爹解释迟到的原因,也不和他哥一起去款待宾客,看见年轻子弟们聚拢的那一桌朝他招手,方无隅从小是个孩子王,腔调摆得十足,极具气场地坐下来,由这些人围着他团团转,把新买的玉石玛瑙一件件送到他面前让他打眼,方家寻常的摆件比这好十倍,没一样入得方无隅法眼。
一个字,烦。
桌子上的珍馐还一口未动,方无隅已经邪性上头,坐不住屁股,心里头燥热,耐着性子把他哥那句“给我个面子”来回磨撮几遍,最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性压倒亲情,拍桌子说:“没意思,上街去玩儿。”
“不吃饭啦?”
“你他妈没吃过饭?”方无隅冷斥。
“等会儿还有戏看呢,听说你爹请了最好的戏班。”
方无隅一笑,捻两下袖子问:“唱什么呢?”
他声音突然高八度,他爹果然睨过来。
“好像是红拂传。”
“红拂?”方无隅回眸,往他爹和他七娘那儿戳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那不是要夜奔嘛,多不吉利啊。我七娘的生日,怎么能□□拂,我七娘三从四德的,哪儿是红拂能比的,这是谁挑的戏目,故意骂我七娘要给我爹戴绿帽子啊!”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二世主们偷偷地笑,不远处坐着的他爹和他七娘脸都白了。
闹完方无隅心气平顺许多,大摇大摆地上街去了。
第2章 少年行
他表明了姿态,年轻一辈也都跟着他走,扔了几桌的爹娘们急赤白脸,暗骂方无隅带坏孩子。
方无隅从正门出去时,孟希声已经绕着偏门内曲折蜿蜒的□□小路穿行到了专门唱堂会的戏台下。
几房姨太太平常都爱听戏,方老爷请人特意搭了这方戏台,隔三差五便请戏班来唱出堂会。
方家差来一个下人,禀告说不能□□拂传了,七姨太在闹小性子,死活要改戏目,现在要听花田错。
班主带来的行头全是预备好的,红拂传和花田错差了十万八千里,光是行头也不一样。
不一样也不管,反正现在就得唱花田错。
孟希声问那下人:“方家经常唱堂会,没点行头在吗?”
引他们去梳妆间一看,却不过是些其他戏班子用剩下不要的,都堆在了角落里,落了点薄薄的灰。孟希声一件件拿起来看,挑拣出一些归置到旁边,和班主筹谋半晌,这件开氅替那件古铜褶子,这件绣花女褶子虽然破了但和他们带来又用不上的那件女蟒衣颜色有相近之处,用最快速度缝补一块,决计看不出来。
他临危不惧,班主因为他从容不迫的样子,也平息掉慌乱神色,事情有条不紊起来。
方无隅这一群兔崽子们几条街逛完,早把什么生日宴什么红拂传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干人前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