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这件事,他还没和对方说清。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按了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有空的话来医院一趟吧。”
她说。因为离得太近,路见屿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你爸刚下了病危通知,应该快不行了。”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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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医院时,病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男人鬓发苍白凌乱,枯瘦的、满是皱纹和黑斑的脸上带着惊恐不甘。医生护士费了一番力气才合上他的眼,低声道了几句节哀后鱼贯离开。
隐约弥漫着腥臭味儿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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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站在床的一边,对面是一个气质沉稳的黑西装女人。她垂眼看了会儿床上人可怖的遗容,抬手将短发别到耳后,然后不着痕迹地掩住了鼻子。
“真可惜。”她j-i,ng致的画眉轻轻蹙起,“再过两天,他就能看到公司上市的发布会了。”
成洲听着这仿佛真的带着怅然的叹息,忽然想起了女人——另一个女人。他想她好像从没有这样平和镇静的时候,只是永远沉溺在她的悲伤、怨怼和神经质的兴奋里。或许那之后,那场车祸之后,她才终于平静下来——那时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像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样涕泗横流、满身污秽、到最后也不能瞑目,也许是其他模样。他没看到,所以无从想象,事实上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她了。
而现在男人、这个几乎没有在他的生命里正面出现过的人,正以相似的方式退场。
和对方那少到可怜的、且总是伴随着愤怒和冲突的交集一幕幕地划过成洲眼前,又化为齑粉飞速消散。
“是。”他说,“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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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走出病房后,原本正靠着墙等在外面的路见屿立刻上前。西装女人看到后者时诧异地一挑眉:“路总?”
路见屿冲她略一点头:“廖董。”然后便转向成洲。成洲没等对方开口、先拨了拨对方落在额前的碎发,问:“困不困?”
路见屿愣了一下,成洲又说:“刚才都说了你不用来的。走吧,赶快回去休息——”
“该休息的是你。”路见屿推开他的手,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你要是难受,不用忍着。”
“我不难受。”成洲道,“我怎么会……”
他说着,越过路见屿的肩膀、看到了对面墙上的玻璃映出的自己的脸。
神色确实非常难看。
成洲觉得很奇怪。他一丁点也不难受,心里甚至感到高兴和释然。硬要说有什么负面情绪的话,他也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没有看见男人在死亡边缘痛苦挣扎的惨状……遗憾不是自己亲手了结对方。
刚回到成家的那段日子里,男人还没有病重住院、而仍然在家中和公司里耀武扬威的日子里,有几个瞬间,成洲是确实产生过这样的念头的。不是为对方当面的冷嘲热讽或不屑一顾,而是出于一些更深的、更久远的缘由。有许多次,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经那么做了,男人倒在他面前,而他拿着酒瓶、举着刀、握着方向盘,没有后悔,只有满心痛快。毕竟他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了,就算沾上一手鲜血……
当他看到手上的血时,才会忽然清醒过来。
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手还要弹琴、还要写歌。这是路见屿告诉他的。
他必须让自己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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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切都得偿所愿,每一件事都完美得不可思议。成洲觉得很高兴,他想告诉路见屿也许这很卑鄙、但他确实为男人的死讯高兴。
可路见屿却满眼忧色,紧紧地盯着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倒下。
于是在这忧虑的、专注的目光里,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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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当即抱住了他,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边低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想哭就哭吧、还有我在呢。
顿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这很不好过……
成洲说,没有,我不是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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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自己可能很难向路见屿说起那些事情。
但一出口成洲才发现这有多么容易,好像那些片段早已被讲过千万遍。从女人和男人如何相遇结识,到他们分别走向死亡,龌龊的、肮脏的……他想也许再过一分钟、等情绪平复后他就会后悔拿这些东西破坏路见屿的心情,可当下他却只想把它们,把这些捂得太久甚至都开始腐坏的、结痂脱落又重新渗出血的疮疤全都揭开。
他的心里几乎没什么波澜,甚至在提到某些滑稽的细节、诸如他那时傻乎乎地和男人打了一架时,他还差一点笑出来。
可路见屿却并不像他一样轻松。
他们已经从医院走廊回到了车里。借着停车场的光,成洲看到对方用拳头砸了一下副驾前的储物箱,眼眶都泛起红色,不知道是太过愤怒还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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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怎么会有这种……”
路见屿低骂了几句,又哑声道:“你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没跟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