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的丹凤眼,尖尖的下颌,皮肤还光滑,岁月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广桥轻轻叹了口气,用审视的眼光看了又看,也许还是老了,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人说生活安定,内心不安定的女子不容易老,她内心□□定了,也就理直气壮地老了吧。二十八岁了,名副其实的年增女了。
把目光从铜镜上移开,广桥默默算了算日子。天皇御使大概六七日后进江户,休养几日后进千代田城拜见将军大人,之后是御台所。御台所是女流,不必亲自见他们,一般由御年寄,也就是她代理。广桥的心跳又不规则起来:他肯定要跟着御使们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会不会红了脸?甚至流下泪来?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他。
广桥在房里胡思乱想,等醒过神来,已是黄昏时分。外面还有亮光,房里已暗下来了,女中端着手烛悄悄走进,准备点燃屋角的行灯。
“今晚将军大人进大奥吗?”广桥如梦初醒地问。
“正要禀告广桥大人。方才中奥传话,将军大人用完晚膳过来,请御台所大人准备侍寝。”女中恭恭敬敬地答。原本她身边最得力的便是阿品,阿品现在成了侧室,又怀了妊,已是身娇肉贵的夫人了。
广桥缓缓起身,坐久了,双脚有些麻木。她重新对镜台照了照,脸上的妆还好,用不着再补粉。她匆匆理了理外褂,准备去御台所所在的御休息间。既然将军大人来,得快些准备起来了。
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在中奥御座间的榻榻米上留下朦胧的淡金条纹。将军家治懒洋洋地靠在肘枕上,漫不经心地听着老中首座松平武元的禀告,天皇派的御使快进江户了。
松平武元是老臣子了,八代将军吉宗时就是幕府大员,历经奏者番、寺社奉行、西之丸老中等重要职位,去年做了老中首座,地位仅在将军一人之下。他资格实在老,将军家治常与他玩笑,称他“西之丸老爷子”。
松平武元四十八岁了,也许是操劳太过,头发已白了一半,配上略肥胖的身躯,有些重臣的气派。坐在他身后的老中松平辉高倒神采奕奕,三十七岁的人,看起来还像二十后半。瘦削的脸,精光四射的双眼,抿成一条线的薄唇,一看就知道是厉害人物。松平辉高原是京都所司代,四年前手脚利落地处理了“宝历事件”,幕府lùn_gōng行赏,升了他做老中。
京都所司代是十分重要的官职,由深受信任的谱代大名担任,常驻京都,负责监察朝廷与公家,也监视西国诸大名是否有异动。东照权现建幕府后,对朝廷采取恩威并施的政策,一来派出京都所司代压制;二来也拉拢近卫、鹰司等顶级公家,让他们全权处理朝政。天皇则被圈在御所内,每日读书习字,说的不客气些,等于是个傀儡。
将军家治暗暗叹气,代代天皇都是这样过来的,毕竟东照权现曾颁下《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第一条就是“天子以学问为先”。不过,当今这位天皇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要与幕府决一高下呢。数年前,年轻公卿们一撺掇,天皇召了个来历不明的学者入御所讲学,那学者叫竹内式部,满口胡言乱语,说幕府专横,近卫鹰司家对幕府唯唯诺诺,天皇应奋起皇威,重新把天下夺回手里。
这些话实在大逆不道,时任关白的一条道香有些忧虑,急忙与近卫家、鹰司家联系,把天皇身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公卿赶出御所。天皇震怒,一条道香又联系了京都所司代,松平辉高立刻遣继飞脚(官方信使)向江户报讯。这事涉及朝廷与幕府之间的关系,老中们议了整整一日,还是不敢裁决,最后请九代将军家重亲裁。将军家重含糊地说了一句:“严惩,不能轻纵。”
有了将军大人的命令,京都所司代松平辉高使出雷霆手段,煽动天皇的年轻公卿们被迫蛰居,为天皇讲学的学者竹内式部被逐出京都,永远不许回来。在幕府的高压下,天皇暂时闭了口,但内心愤愤不平。这事被称为“宝历事件”,已过去四年了,如今朝廷和幕府之间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这位天皇太不懂事,将军家治忍不住皱眉。朝廷和幕府的关系早在一百多年前确定,一纸《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写得明确。天子有权威,但政务全交予幕府,事到如今,天皇又要反口?《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上有近卫、鹰司等顶级公家们的签名,这白纸上的黑字,可是抹也抹不去的。
天皇今年二十二岁,也不算十分年轻了,论血缘比将军家治低一辈。御台所的父亲闲院宫直仁亲王和天皇的爷爷中御门天皇是亲兄弟,如此算来,御台所只比天皇大了两岁,却是天皇的堂姑,他是堂姑父?想到这里,将军家治忍不住要笑。都是亲戚,看着御台所的面子,他也不忍心让天皇十分难堪。
松平武元絮絮地说着天皇御使入江户后的安排,几时拜见将军大人,几时向御台所问安,几时与老中们会谈。说得久了,松平武元额上起了薄汗,脸也涨红了,略顿了一顿,由松平辉高接着说下去。
“年年御使都来,没必要大动干戈,就按原来规矩办。”将军家治淡淡地插了一句。
“今年大奥里有夫人怀妊,朝廷说是大喜事,御使还带了贺表。”
将军家治眨了眨眼,像被阳光刺痛了,旋即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他们的礼物重一些就行。”
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