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驾到,田安家上下乱成一团。
家主德川治察这两日咳嗽得厉害,不但下不了床,呼吸急了些都会咳血。不光宝莲院,阿种也日夜陪在房里。阿种生母香诠院私下劝说,说未出嫁的女孩儿不能老在哥哥房里,阿种只是不理。
德川治察喝了药,沉沉地睡下了,一桥家荐的医师说新换了药方,可能有些效力。宝莲院心里念佛,凝望着他瘦削的脸,忍不住垂下泪来。
阿种坐在床边,眼神呆呆的,颇有些上了年纪的沧桑。她近来瘦了许多,原本双颊微丰,是女孩特有的珠圆玉润,如今脸小了一圈,越发显出一对乌沉沉的大眼来。
走廊上响起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一路奔了过来。宝莲院眉间显出一个川字,眼神恨恨的,想要开口骂人了。阿种连忙起身去看,只见几名女中急匆匆地赶来,跑得太急,脸涨得通红,胸口上下起伏,连话都说不出。
“怎么回事?哥哥刚睡着,别把他吵醒了。”阿种蹙着眉,尽量放低声音。
“将军大人……将军大人要来了……”一名女中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将军大人怎么会来?事先也没有告知。”阿种眨了眨眼,有些不信。
“田沼主殿头大人派人传讯,将军大人已从宽永寺出发,很快要来了!”女中颇为兴奋,嗓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小声点。”阿种向房内望了望,狠狠剜了女中一眼。
女中缩了缩脖子,轻声说:“请宝莲院大人先准备着,治察大人要不要出去?”
“混账东西!哥哥病成这样,怎么能出去?你赶紧出去吧,在这杵着惹人心烦。”阿种咬着嘴唇说。
女中们低头行了礼,转身向外去,路上犹自交头接耳,似乎对将军大人即将驾到欢喜不已。
阿种很想向地下啐一口,什么将军!事到如今,还来做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让内心的憎恶平息下来,阿种轻轻回房,向宝莲院说了将军家治要来的事。
“他来做什么?治察病了,没工夫接待他。”宝莲院一脸不悦。
“话虽这样说,将军大人来了,母亲大人还得出去。”阿种恭敬地说。
宝莲院向儿子看了一眼,仍然沉沉地睡着,苍白的脸,两道浓眉黑得触目惊心。
“我怎么放心离开?……”宝莲院哑声说。
“母亲大人放心,阿种会留在这里。”
“你是田安家的姬君,将军来了,你也得去见他。”宝莲院轻轻摇头。
阿种短短地笑了,低声说:“将军算什么?还是哥哥要紧。”
宝莲院的眼圈又红了。
“再说,我并不想见那将军。”阿种又补了一句。
宝莲院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说你病着,不能面见将军大人。”
阿种点了点头,向她笑了笑说:“母亲大人快去准备吧。将军大人对田安家有成见,可别再让他抓住什么不妥。”
宝莲院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向德川治察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去了。
德川治察病着,贤丸去了白河藩,田安家只有宝莲院、香诠院和种姬。种姬在治察房里守着,宝莲院和香诠院一前一后坐在下首,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
香诠院紧张得脸色惨白——阿种明明好得很,宝莲院却说她病着,这弥天大谎若被将军大人知道了,说不定田安家又有无妄之灾。
“治察的身体如何?”将军家治淡淡地问。
“谢将军大人挂念,一直服着药,但始终除不了根。”
“带我去看看。”将军家治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快捷,连田沼意次都吃了一惊。
“治察是咳症,不敢让将军大人靠近。”宝莲院忽然想起阿种,心中暗叫不好。
“无妨,从门外看看也行。毕竟是与我同气连枝的堂兄弟,我也有些担心。”
“将军大人的御体要紧。”田沼意次低低地劝了一句。
“主殿头说得是。”宝莲院连忙附和,语声急促,神情也有些慌乱。
将军家治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宝莲院脸上一红,前些日子刚和田沼意次闹了一场,刚才忽然尽释前嫌,只怕将军疑心了。
宝莲院垂着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军家治径直向前,招手让她带路。宝莲院此时说话不便,只能向一名女中连使眼色,希望她能去给阿种报讯。女中微微点头,从后门绕了过去。
宝莲院长长地吁了口气。香诠院呆若木鸡地立在一边,像是被吓傻了。
田安宅并不大,前方不远就是德川治察养病的病室。宝莲院脸色不变,心里拼命念佛,希望女中已经报了讯,阿种已从病室离开。
穿过一条走廊,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一闪,似乎是个年轻女子,正快步向前走。田沼意次低喝:“前方是谁,将军大人驾到,还不快快行礼?”
宝莲院暗暗叫苦,看身形正是阿种。女中传话传得晚了,她恰巧被将军看见,这回可抵赖不得。
女子并不理睬,依旧匆匆走着,走廊边植着数株赤松,青郁郁的枝条旁逸斜出,女子身影忽隐忽现,看着颇有些诡异。
“似乎是种姬大人呢?”田沼意次有些诧异地说。
“是么?”将军家治望了宝莲院一眼。
“请阿种过来吧,我有些时候没见她了。”将军家治微笑着说,似乎并没有生气。
宝莲院向女中使了个眼色,女中把阿种请了回来。
阿种脸色苍白,神情倒还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