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粗活从未干过。与灵湖一同拼着力气将盛满水的木桶拉起,手掌已被磨出了道深深红印。灵湖焦急地翻着她的手,心疼道:“娘娘您可莫干了,奴婢来吧。您的手本就生过冻疮,再复发了可怎么得了?”
傅瑶浅浅一笑,将手背翻了过来避过灵湖,若无其事道:“快些做罢,一桶水怎么够。将木桶里的水注入池槽,若要够,没个三四桶是不行的。”
灵湖蹙眉愈是担忧,又碍于自己一人之力无法打水,只得边将绳子给了傅瑶边劝道:“娘娘您可要当心呐。”
傅瑶颔首示意,又一次拼尽全力地向上拉桶。掌间的勒痛愈加重了,粗糙的绳与皮肉相擦更是奇痒无比。她却不敢松懈,直咬着牙又将一桶拉上地面。
傅瑶的掌心有猩红的擦伤,待第四桶落地时,已然精疲力尽。
灵湖气喘吁吁道:“娘娘,您先歇着罢,奴婢去洗便好。”
傅瑶在短暂的休憩过后,一言不发地与灵湖并肩而立。将槽中衣物拿去一半,一双玉手伸入冰水之中。
剧烈的刺痛令傅瑶禁不住地重重咬住了下唇,好冷,掌心的伤似碰到了剧毒般疯狂地发作起来。这便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是痛到死,也必将完完整整地走下去。
傅瑶紧咬下唇,用力将做工粗糙的衣物上的泥垢处搓着。艰辛的境遇是连皂角粉都不曾有的,她只得以冰冷的清水伴着剧痛的一双手用力去搓。寒冬腊月,曾高高在上的宠妃而今沦为了比奴仆尚且不如的弃妃,可她不后悔,比之傅歆的雷霆与突如其来的耳光与砚台,眼下的皮肉之痛,真可算好得多了。
灵湖见傅瑶痛的眼中含泪,忙用冻地通红的手将衣物夺过:“娘娘您去擦些药吧,琬贵嫔的包裹中有备着的。您的手,真不能再做活了。”
傅瑶犹疑间,听得后头一老妪嗓音缓缓响起:“老妇在冷宫这么些年,你是第一个抢着帮婢女做活的。看你那体弱样子,也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娘娘,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二人不曾想过冷宫中还有旁人,皆是一惊地回首。那老妪一身破烂衣衫,灰白的发干枯地散落着,最为注目的是一墨兰布条将左眼掩住,唯余了一只狭小的右眼浑浊地望着傅瑶。
瞧着她的年纪,该已是年逾花甲了,不想竟在冷宫中蹉跎至今。傅瑶不明了她是何人,便含笑答道:“婆婆您眼力极好,我的确曾是当今陛下的嫔妃。因惹怒了陛下,便贬损至此了。”
老妪面上的皱纹笑起来时愈加深了,拉了傅瑶随意坐于石榴树下,又招呼灵湖道:“那丫头也别干了,既然遇见便是有缘,来陪我这老婆子聊聊罢。这冷宫里啊,多少年都不进个神志清醒的人儿了!”
傅瑶叫老妪盯得有些含羞,便垂首而笑。那老妪却是极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你方才说,你是惹怒了当今陛下才被贬损至此的,你瞧着像是有气性的,可是因何事惹怒了他,非要发落到这暗无天日的地儿来才罢休啊?”
此话似勾起了傅瑶心中的隐痛,与傅歆的矛盾错综复杂,不知从何解释起。那老妪瞧着傅瑶恹恹的神色,不由猜测道:“他冤枉你了?”
傅瑶的心有一瞬的停滞,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没有。是我自请来冷宫的,家中之事,已澄清过了。”
那老妪几乎不可置信地发出了癫狂的笑,中气十足地令傅瑶有些尴尬,她的小眼中迸发出难得一见的光亮,指着傅瑶笑道:“哈哈!旁人进了冷宫都想尽办法的往外逃,你倒好,无事来这儿受罪。老婆子在这几十年了,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受难的人!来来,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也听听这几十年一遇的大傻瓜究竟是谁!”
傅瑶尴尬笑着,经不住老妪的推搡,只好答道:“入宫前唤林笙,后便改唤傅瑶了。”
老妪方才狂笑的面容一愣,复而仔细打量起傅瑶的容貌:“你。就是从前盛宠多年的傅瑶?”又啧啧了一声,复而嗟叹道:“这容貌,也算不得一等一的出挑。不过…气质出尘的模样,是当今陛下喜欢的。”
傅瑶不禁嗤笑:“您怎么知道当今陛下喜爱气质出尘的女子?莫非您见过?”
老妪毫不见外地拉着傅瑶的手,爽朗笑道:“老婆子在这宫里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什么事不知?想当年,我还是先帝身旁的一个小小贵人,也见过三皇子几次。年仅十岁的他,就知道追着灵丫头到跑了。那灵丫头,生得可真是俊啊,比你还要俊些呢!”
傅瑶凝眸:“婆婆口中的‘灵丫头’,可是玉楼中香消玉殒的灵妃:赵玉灵?而婆婆既是先帝的嫔妃,可傅瑶见婆婆人品贵重,怎不在宫中享太妃富贵,倒在这冷宫里了却余生呢?”
老妪抬首望着那一颗参天粗壮的石榴花树,眉目间存了一分苍凉:“是啊,那灵丫头。也是命苦。不过苍天有眼,害她的楚氏,终究也没逃过惨死的噩运。”又是一声长叹:“而老婆子我,年轻时也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呐。只不过后来惹怒了先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被生生挖去了左眼囚禁于此。后来她又派人杀我,不过阴差阳错间逃过了,故而苟活至今。”
傅瑶一时惊异地不能言语,有什么比一个美人失去了眼眸更令人绝望的事?当今太后,她虽见识过她的手段,却怎么也未曾想她会忍心将一个美人的左眼生生挖出,后宫的女人,失了美貌,就等于失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