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那场浩劫,但交往的人中,有不少当时在场。韦景煊就听人说过,英法联军当时像蝗虫一般冲到园中,将能搬的按计划装车搬走,开始还井然有序,马上被数不尽的财富迷失了本性,互相抢夺起来。数代人辛辛苦苦积聚的心血,多少人小心翼翼保存的珍宝,被这伙粗鲁不文的大兵像对待战场上的死尸似的,手撕绫罗绸缎,斧劈珍珠玛瑙,袋装书画古玩……实在拿不走的,就撕坏、砸坏、打坏。可园子实在太大,像个巨人,身中多处致命之伤,仍旧屹立不倒,所以最后只能用火……
讲的人越讲越恨,越讲越憋屈;听的人越听越惊,越听越难受。
秦逸民惊讶地看了韦景煊一眼,说:“这可难得,我们小景竟然哭了。这孩子从小到大,练功再苦,也没掉过一滴泪的。你们三位好口才,竟能把人说哭。”
韦景煊忙低头拭泪,心想:“春儿硬气得很,我可不能给她抹黑,我不哭!”
罗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小景,想哭就哭,为中华民族的浩劫一哭,不丢脸。”
韦景煊说:“罗兄说得对,但比起掉泪,我更愿唾死那帮天杀的强盗!”
他们这时来到谐奇趣三层洋房前。这一带十多处西洋建筑,因都是石头所建,大火烧不掉,所以保存的比别处完整,但原先楼前的海棠喷水池池壁毁坏,池中铜羊、铜鸭和翻尾石鱼等杳不知所踪,只留下芦苇荒草,和几棵瘦小的枯树,池中水也浑浊肮脏,看着另是一番难受。
蒲殿俊说:“我听到过一种说法,火烧圆明园,其实是龚自珍那个古怪的儿子的主意。”
秦逸民当即反驳:“胡说,中国人怎么可能出这种馊主意?”
但蒲殿俊起了读书人寻根究底的心思,非要说出来大家讨论,说龚孝琪是那个下令焚烧圆明园的英军首领额尔金的好友,因龚自珍被满清贵族毒死,他儿子为报父仇,立意推翻鞑子政府,所以向额尔金献计,烧了圆明园,重创清政府。
罗纶和邓孝可都听过这种说法,但均表示不信。
韦景煊也说:“龚孝琪抛官弃爵,抛妻弃子,只守着一个心爱的小妾,靠别人的救济度日。人家见他如此不合群,便批评他古怪,及至见他因能说洋文,成了额尔金好友,又随意污蔑他是汉奸。其实他能力排众议,坚守自己的道路,足见其‘志坚’;能无视议论,与一个女人长相厮守,足见其‘重情’。一个人既志坚,又重情,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仇,就做出这等危害整个国家的事来?况且,烧圆明园不是额尔金一人所能决定,要英首相俾斯麦同意,他才能执行。所以小弟认为,英法联军焚圆明园,和龚家父子无关,纯属贼人见利弃义,拿政府杀英国人质作借口,趁机掳掠报复。”
秦逸民和罗纶大声叫好,蒲殿俊和邓孝可也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进圆明园一段时间了,天已快黑,园中无灯火照明,邓孝可提出离开。
众人出园,秦逸民让邓孝可三人先上马车,他悄悄对韦景煊说:“我送他们回旅馆,你先回家,晚上我和黄明堂他们一起去找你,有重要事情和你说。”
第42章 鼓起勇气
韦景煊和秦逸民他们分手后,先叫车去了韦春龄的四合院。
韦春龄还没回来。陌青已经被她发展为同盟会会员,对主子的身份有了清醒的认知。韦景煊放心地交代了她一番话,又在宅子里吃了晚饭,换了打扮,才回庆王府。
庆王府看门的已经习惯他一人外出,王爷、贝子不发声,底下人也只装聋作哑。韦景煊出手大方,他们倒还巴不得有机会讨好他。
韦景煊这次也没让门公孔福失望,给了他一笔足够他连输七天的钱,才进了门。
他回到壹心院,院中静悄悄的,除了廊道上两只白炽灯,一无亮光。
他很怕被人询问,见到大家都睡下去了,心里不由地一松。虽然明天祝嬷嬷一定会揪着他问这两天行踪,但明天,毕竟是另一天了。
韦景煊在群青班时自暴自弃的低落心情因秦逸民的打岔,暂时丢到一边,但现在,又像湿地的藤蔓,顽固地爬了回来。
韦景煊放轻脚步,做贼一样地经过睡在他卧房外间的小钩子,到了里间。
这里一片漆黑,他站了会儿,等眼睛适应光线,才摸索着移向床铺。
眼看快摸到床架子,床头灯忽然亮了。一个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女孩坐在床沿,严肃,近乎严厉地看着面前的夜归人。
韦景煊吓得低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小钩子在外面翻了个身。
那木像蜡像一样,毫不通融,她冷笑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看见我怕成这样?”
韦景煊说:“你也太莫名其妙。三更半夜,谁进来看到房里多了个人会不怕?”
“你就糊弄我吧。”
“我没有。”
“那好,你倒说说,你为什么三更半夜才回来”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呢为什么连灯也不开?”
两个人在白光中互相瞪视,各怀鬼胎。那木到底嫩些,先败下阵来,她垂下眼,嘟哝了一句:“我也有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