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切推断,在她看来都是牵强的脑补。被杀、被背叛、被放弃的是她,又如何能指望他像她一样感同身受,将对李彦秀的恨意深深刻在骨子里?
“若我有幸重生,也是我行善积德从不杀生,上天体谅我无辜早逝给我机会来洗清冤屈。”泰安深深吸一口气,“和李彦秀无关。”
太子怜悯地看着她,仿佛在仔细辨析她被生生剖开的伤口。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和难堪涌上了泰安的心头,她努力许久才将心情勉强平复,报复似的看着太子,说:“苦痛换苦痛,秘密兑秘密。我的过去已经尽数告诉你,如今应该换你了。”
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早知道他最痛的弱点在哪里,早知他想倾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梦魇。
泰安目不转睛地看他:“说罢…你母亲遇害当晚,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七年前的洛阳,小太子的亲生母亲被一条白绫生生勒死。而天亮之后,载着他和他父亲的车驾将他们从洛阳接入了长安,从此成为大燕王朝最尊贵的天子和太子。
“大司马陈克令到访之后,母亲像是已隐隐猜到了些事情。她一届妇人,已在她能料想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太子的声音极轻,像是要飘散在风里。
“她屯了粮,给我做了带内兜的里衣,将家里的田契地契缝了进去,又曾经拜托村里交好的婶娘多多关照。”太子苦笑着说,“可她从来没有猜到,她的丈夫即将做皇帝,而她却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母亲遇害当晚,一切都非常平静。陈家派来接他们入宫的下人送来一箱箱的衣衫,母亲忐忑地挑了一身新衣套在他的里衣外面,想了又想,又嘱咐他千万勿忘将廊下的花草搬上车,一并带走。
母亲是想方设法将他支开,他很多年后才意识到。
而太子在那之后的记忆,却是那样地模糊。
母亲的房门被推开,十位珠翠满头的陈家嬷嬷站在她面前,厉声呵斥命她跪下。
母亲不服,挣扎着想站起身,被两个嬷嬷死死压在地上,一左一右,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
太子恰在此时归来,透过窗下的缝隙,看见了母亲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太子大惊失色,拔脚便想冲入门中,母亲却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他出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的脸被死死压在青石砖上不得动弹,唇角沁出血丝,而她拼尽了全力张开口,冲着门外的太子无声地喊着。
“走…走啊!”她说。
陈家仆妇似是半点不将他放在眼中,行凶毫不避讳。
而太子的脚步像被死死地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白绫缠绕在他瘦弱的母亲白皙的脖子上,一圈又一圈。
直到她再也不能挣扎,鼓胀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地面,下巴和脸颊磕在地上片片青紫。
太子嚎叫着朝母亲的尸体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一抬头,却发现一直以来门口站着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早已泪流满面的皇帝。
太子抬眼看到了他的父亲,而唯独那一眼之中迸发的无尽恨意,却被当时恐惧又悲伤的皇帝深深记在心里。
第80章 发难
人生在世, 趋利避害本是本能。但总有些人或事远远高过生命本身的意义,让违背本能的取舍却变得非常容易。
太子深深地看着泰安, 他在和她千余日夜的相处之中,想明白了幼年的自己忽略了的很多事情。
“是什么能让你回来。又是什么,有可能让我的母亲留下?”他轻声说。
他想起泰安所说的话,她说起临终前越来越模糊的意识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的往昔, 以及迸发出的恨意。
她说不明白李彦秀的心:“想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待我,想问问他我做错了什么, 夫妻一场,如何能这样不顾旧情, 放任我去死?”
相似的心境, 分明可以代入另外一个人的处境。
太子轻轻叹息,笑容苦涩:“…只是觉得, 也许我母亲临终前, 与你的想法似乎一模一样。”
执念难平, 她一样是想问问自己的枕边人,夫妻一场, 为何半点情面都不念, 难道那些相携的过往,都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一场又一场戏?
两人说到此时,泰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太子的怀疑。
“陈皇后……究竟是谁?”
此番再度入宫, 泰安的心境再不似以往。
她本不想这般高调, 宁愿留在秦家。太子却执意要将她从秦家接出来, 话里话外对秦家有了提防。
“此时秦大小姐充作秦二小姐陪在皇后身边, ”太子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十足的把握对皇后改口,“不知皇后除了保护之外,是否还有制约及监视之意。”
而真正的秦二小姐,又在何处?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裴安素早早下手,秦二小姐已经遇害,那泰安留在秦家,着实太过危险!
太子不愿冒这个风险,左思右想情势难辨,与其四处寻觅一个周全的地方,还不如留在自己的身边更为稳妥。
泰安却多少有些不安。
太子堂而皇之地将她接回东宫,毫不避讳嘱咐沙苑去含章殿报信:“就说我宫里添了人,告知母后,请母后体恤儿子,代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