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赔偿依照国家现行标准,每户多出的面积将按宅基地、耕地的统一标价进行赔付,县委还派了专员到乡政府监督拆迁工作,严格保障当地群众的利益。
拆迁是面照妖镜,有时照见唯利是图的拆迁商,有时照见贪得无厌的拆迁户。冠宇做到行业龙头,不能像草台班子胡搞瞎闹,基本按章办事,只盼遇到守规矩的皆大欢喜,可这次运气不好,摊上一帮梦想“拆迁致富”的浑人,家家要求按人头赔住宅,外加每户100万补偿金,有些癞蛤、蟆打哈欠的还开价到两三百万,立志把竹杠敲碎。
“那些人很多是村里的无赖,穷得叮当响,就指着这次拆迁发财。我们派去的工作人员次次被他们赶出来,现在连院门都进不了。有几户还让家里的老人去乡政府门口露宿,说不答应他们的条件绝不走人。”
早年体制不太健全,面对政府和开发商,拆迁户是毫无争议的弱势方,有时合法利益受侵害,被逼做钉子户。
如今政府执法和监督工作日渐完善,前一种情况得到有效杜绝,拆迁方暴力拆迁必受重裁,而钉子户的非暴力不合作策略却不受法律约束,只要拆迁户不签字同意,即便是政府工程也不能强行开动。放大了看这现象标致着社会的进步,缩小到个体上,就意味着开发商得多伤些脑筋了。
帅宁大为光火:“他们以为自己住的是金窝银窝?哪里的拆迁户都赔不了这么多!”
齐云的大脑褶皱浮到了脸上,哭丧道:“他们看准冠宇有钱,一辈子只这一次发财机会,就想往死里咬。乡政府出面调解也没用,现在被那些老人堵了门,一个劲儿催我们想办法,您看该怎么办呀?”
守法者蜷缩于法制框架内,往往奈何不了游走于法律漏洞和制度空隙间的无赖。帅宁只听报告摸不清真实情况,急召崔明智前来,命他去莲叶村走访调查。
崔明智以前在农村见过百样撒泼打滚的破事,今朝开了新眼界。
来时听说老人们在乡政府大门外扎营,以为至少会支个草篷遮风避雨,到了现场见这些白发苍苍的大爷老太都睡在破凉席和塑料化肥袋上,身边摆着爬满苍蝇的饭碗和水杯,上无片瓦,下接地气,状似风餐露宿的乞丐。
临近端午,暑热肆虐蚊猖獗,他们情愿冒着中暑生病的风险原地坚守,也不肯接受乡政府劝说去室内呆着,个个无声坐卧,犹如晒绳上的老丝瓜,静待水分蒸发。
饿极宁吃毒、药,渴极宁饮盐泉,穷怕了的人见到发财机会极易丧失理智,一意孤行。
这些垂垂老矣的祖辈为儿孙计,情愿拼出老命换取财富,为家族贡献最后的光和热,当然,愚昧的献身精神外也有逼不得已的情况。
崔明智发现一位孤悬在人群外的老大爷。
这人直挺挺躺在一床旧草垫上,下身盖着一条破洞百出的脏被单,已成了苍蝇集散地,散发着熏人的粪尿味。
他看来已近耄耋之年,五官变形,皮肤像脱水的蛭干,最好的木匠也没耐性雕刻那些繁密的皱纹。垂坠的眼皮半开半闭,露出两个凝结人世沧桑的灰白瞳孔。时不时缓慢挥动干瘪的手肘,驱赶饥不择食的蚊虫,只剩伶仃残牙的豁嘴微微蠕动,吞吐着含糊难辨的音节。
崔明智揪心扒肝,蹲到老人身边问:“大爷,您不在家好好呆着,干嘛跑这儿来受罪啊?”
怕对方听不见,嗓门开到大功率。
老大爷轻颤一下,眼角溢出一滴浑泪:“他们把我抬来的,说留在这儿才给我饭吃。”
数十年前他可能是位顶天立地的硬汉,此刻却虚弱惶怯宛如初出娘胎的幼儿。
老还小,老还小,人年纪越大越离不开亲人的照顾关爱,崔明智已明白这位大爷的处境,惊愕与悲愤摩擦出串串火星,急声问:“他们是谁?谁把您抬过来的?”
“……就是我的大孙子和儿媳妇。”
浑泪涌做喷泉,渗透进他脸上的千沟万壑。
农村孤寡老人晚景凄凉,存在许多虐待父母的不孝儿孙,这家人可做代表。
崔明智去找乡政府的人求证,办事员孙启明说那大爷姓胡,有三子一女,老伴死后儿子们分家了,他跟着老大过。这些年病痛不断,已与废人无异。
胡老大前年外出打工,跟一个做百货生意的女人私奔了。家里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外地,不常回来。
小儿子胡锋还是个大学生,毕业五六年了,在东兴上班,这次听说老家拆迁,特地辞掉工作回来当钉子户,那天和母亲江桂芬一道将卧床的爷爷抬到这里,每天早晚来送吃喝。
胡大爷行动不便,拉撒都在原地也没人及时换洗,乡政府的人怕他中暑,给抬到树荫下,每两个小时去喂些清水,为了去胡家做工作,他和副乡长差点跑断了腿。
“胡大爷另外两个儿子都迁走找不着人了,女儿也不肯理会。我们劝胡锋和他妈先把老人接回去,这么大热的天,年轻健康的在外面晒久了都受不了,何况胡大爷都七八十岁了,身子骨又弱,再呆下去准出人命。可人家压根不听,说老人有个好歹就在乡政府搭灵堂办丧事,到时就说人是被你们冠宇逼死的,要去找记者爆料,还要到网上发帖子,让网民都来骂你们……”
这毒计的确是在城里见过世面的人才想得到的,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崔明智推测这胡锋是钉子户里的钢钉,请孙启明作陪,先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