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真正见到齐八之后,才觉得小满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本意只想拿走通缉令,此番一见,却还是忍不住坐了下来。
他拿着三张通缉令抖了抖,“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东西一旦贴出去,你就没法儿抽身了。”
“就你话多。”齐八懒洋洋地翻个白眼,心里嘀咕,解九平日里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架子端的可足,也只能在这种关头才能听他说两句好话。
“王伯怎么样了?”
“到北平了。”
“这就好,你呢,你那边如何?”
解九点点头,算是回答。
齐八回道:“既然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就少用点吗啡吧。洋人的玩意儿,天知道有什么副作用。”他老早就想和解九聊聊这事儿了,以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这话只怕会坏了二人情分。如今这步田地,说出来倒也不甚突兀。
“我尽量。”
两人沉默半晌,齐八才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来。
“我昨晚给你算了一卦,”他把铜钱往桌上一拍,“卦象是辛勤多事,否极泰来,若过日月,还进财宝!”
“说人话。”
“这意思就是,你后半辈子肯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觅一佳偶,儿孙满堂!”
这是齐八的看家本领,解九当然是信的。若按他往常的脾气,肯定是要回上一句,“你给自己算过了吗?”但此情此景,他咽下话头,改口道:“借你吉言。”
“我这可是神算,开卦即灵!”他神神叨叨地压低声音,“不仅你,我还算出你有个能干大事儿的儿子。”
这么说就有点过神了,解九皱眉,“你说什么?”
“不信?”齐八摇着脑袋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九连环,“我打赌,你家孩子三岁就能解出来。”
解九却根本体会不到本该有的那种兴奋,算命解签向来能略不能细,齐八此番一反常态,说得如此详细,不得不让他多想。
他立刻打断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你拿什么算的卦?!”
怎么净把这些精明用在了我身上?齐八撇撇嘴,说:“你别管这么多,先听我说!”
“你儿子是我们东山再起的关键。但他一生命途多舛,估计是很难把九门传下去了。”他指指铜钱,“所以我们只能再等三十年,等他的孩子来重新洗牌,逆转棋局。”
“你改的?!”
“不至于改,就是往他们两个的命里加了几个点,点成则线成,线成则可天翻地覆。”
“好。”解九深吸一口气,“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他说,“为了促成这些点,对儿子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去外面闯荡。对孙子辈的,好好约束,最好是打小就得把他送到二爷那去拜师求艺。”
“二爷?”
“对,二爷。他是九门里唯一一条纵线,传承过往,点出新章。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真的能按我所说,求得二爷开口收徒,或许还有那么一线生机,能把后两代从这个大漩涡里解脱出去。”
“还有,记得拿着这两样东西,”齐八把九连环和铜钱往他面前一推,“但如果其中任何一样碎了,就不要管什么点了,马上卷着铺盖走人吧。”
解九沉默了很久。
他是留过洋的高材生,是九门里最成功的商人。
尽管他不愿意这么说,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这很有可能是齐八为他算的最后一卦,并且用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在今后五十年的命运中埋下伏笔。
他问:“你为佛爷算过吗?”
“佛爷呀,”齐八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命好着呢,犯不着我操心。”
他说:“有这闲工夫问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说完,便极为不耐烦地扬扬手,摆出一脸送客相。
谁骨子里不好强?
解九走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起了以前,齐八那畏首畏尾的胆小样儿,一时间竟然难以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一个胆小怕事,不听不言。
一个强势刚硬,不退不让。
时间改变了他,还是其他事情推动着他?
解九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得出答案。
那时他送解雨臣去二爷家拜师学艺,嗑完响头奉茶,就见坐在太师椅上,头发都白了大半的二爷一颔首,指着旁边空荡荡的席位,说道:“再奉一杯茶给你师娘吧。”
怎么就没早点想到呢。
十三
头一张贴出来的通缉令是黑背老六的。
齐八呆在家里都能听到张家士兵跨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沉重地压在长沙的窄巷上,一点点逼近那个没过上多久安生日子的六爷。
小满是个爱看热闹的,齐八一个没叫住,他就随着人群一起跑远了。
回来时整张脸都写满了恐惧,他说妓院里好多姑娘都在慌乱下被砍伤了,他还说六爷为了保护白姨,被人从背后砍了深可见骨的一刀,血流得满地都是,他也问,为什么佛爷要这么对六爷,我们难道不是一边儿的吗?
齐八站起来,“往后这几天,无论什么热闹都不要去看了,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
没有小满这双眼睛他也能猜到,那个女人是老六唯一的盼头,就跟心里唯一热乎的地方一样,是任何人也不能动的。
他的手又开始抖起来,事情来得太快了,他还得想想,还得好好想想。
十四
三爷被张家亲兵请走的场面远没有六爷这么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