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回去吧,齐八,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那就是说佛爷没有把我列入名单里,”他摇摇头,“这不行,下三门总得有一个,况且你和三娘都比我重要。”

解九盯着他,没说话。

“但我猜这不是让你走到这一步的原因,”他拿起注射器,“说吧,你还差什么。”

无声的对垒开始了,没人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安静且漫长的时间,他们两个看着对方,看着结识了有不少年头的好友,他们了解对方的脾气,知道没有人愿意妥协,他们像是在博弈,拿着彼此生命做赌注,反复拉锯。

解九终于败下阵来,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双眼,好似在流泪。

但他放下手时,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齐八心里涌起一股悲哀,他们这种人,连哭都是种奢求。

解九说:“对手。”

佛爷在办公桌前站了很久,久到副官都出声提醒:“佛爷,您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了,”他眼珠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就听门卫报告,解九来了。

毕竟是军队出身,两个小时的站立,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坐姿挺拔,两手放在桌子上,双眼如炬地盯着解九慢慢走进的身影。

隔着张书桌,解九递过九个信封。

最顶上的封皮写着四个小字,黑背老六。

是解九的字,他喜欢柳体,却写了一手颜体。

字如其人,切不可锋芒外露,解家祖训如此,圆润的是字,圆滑的是人。但外人不知道的是,解九暗地里用左手练了瘦金,疯狂病态的,只端着一副骨架在跳舞的瘦金体。

他不曾想过会有机会能堂而皇之地写出这些字。

张启山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写的不错。”

解九微微点点头。然后看着这位不苟言笑的九门之首,用着那只拿枪的手,稳当当地一个个拆开了信封。

他看的很慢,仿佛一个字就要画上许多力气。身后的那位副官,站在离他不过一个肩膀的地方,双手拿着拆下来的信封,等到佛爷看完,便接过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之中。

看到第三个信封时,他突兀地停了下来。

解九暗自绷紧了脚尖。

久居上位者声音极为平静,他像是在问解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你和齐八是好友。”

“佛爷,我们这些人,哪有好友之说。”

张启山点了点头,两手却一直停在原处。

“佛爷,您心里清楚,齐八和黑背是最适合这件事的人选,加上三爷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摇摇头,“再多的,九门也输不起了。”

张启山明白。

他当初找到解九,便知道解九行事稳妥,心思缜密,是一个能狠下心的角色。九门关系复杂,他常年累于军务,关系命脉知道的不多。而解九就像置身于这纷繁蛛网中的八角狼蛛,随手一拿,便能捏人喉咙,打人七寸。

只是他漏算了一点。

这恰恰也是他以为毫无问题的一点。

解九并不如他想的那般重情重义,亦或者说,解九眼中的情义,并不能等同于他张启山眼中的情义。他与齐八,能彻夜把酒话桑麻,亦能将他当做一枚棋子,冷静地排兵布阵,追求利益最大化。

毕竟还是商人。

张启山开始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解九做了怎样的谋划,他甚至不敢打开手上薄薄的信封。

他最终还是把完好的信封放回桌上,“九门输不起,我也输不起。”

解九不禁抬眼看他。

他说,“把他换下吧。”

“佛爷,”解九沉默半晌,继而对上那双深凹下去的眼睛,表情慢慢变得苍茫。

他一字一句说着,“来不及了。”

裘德考本意不愿搅和进这场风暴中,奈何田中凉子一门心思拖他下水。

两边宛如江里的落水狗,彼此咆哮着搭起爪子,勉力在这风暴漩涡中寻求生机。

齐八找上门时,两人正贼眉鼠眼地商量对策,她手下推门而入,道:“凉子小姐,裘先生,奇门八算齐铁嘴正在外面候着,说是有要事相谈。”

“他能有什么要事?”田中凉子向来看不起这位名义上的八爷,她崇尚武力,热爱用双手和枪支去解决问题,见不得磨磨唧唧的文人,以及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

裘德考看得比她通透,也难怪他能在之后的五十甚至七十年里,都还颇为自如地在这摊深不见底的浑水里摸出些有价值的物件。

他眼神制止了田中凉子,抬手示意手下把人带进来。

齐八进来时特地关好了门。

鹅黄色的推拉门下铺了指甲盖厚的地毯,踩起来感觉倒是不错。

小日本的玩意儿,倒也不赖。

他心里刚这么想了想,另一个声音就冒了出来,在这种救国存亡的关键时刻,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都怪那位军阀平日里说得太多,自己也听得太过投入。

他嘴角微动,抬腿往前跨了一步,拱手笑道:“裘先生,田中小姐,近日可好?”

凉子皮笑肉不笑回道:“我还以为您齐八爷是盼着我们不好呢。”

“怎么会,”齐八又上前一步,“我此行可是特地为二位排忧解难的。”

“此话怎讲?”

“您知道我的意思。”

裘德考摇头,“我只知道你是张启山来长沙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在九门中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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